管家走了,整个大厅就空下来。房间又大,又只有他一人,四处亮着玻璃水晶的吊灯,落地灯罩上绣着古雅的花纹,纪惟青四处看着,又无端生出一种感觉来——
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就像漂浮在虚空之中的尘埃,根本没有落地的可能。
越是这么想,他越觉得这房间有种荒谬的空荡感。
正发呆时,纪惟青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有声音似是从虚空中破出来,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绵长而空旷,好听却又充满了冰冷的死气。
纪惟青顿住了,手悄无声息掠去身后,却在摸到一手空后恍然记起,他身上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还在。
纪惟青浑身绷得笔直,神经高度紧张,一手按着沙发,指尖的力气蓄到了极致。
他很快冷静下来,肩背绷着,微阖着眼,全神贯注去听那个声音。
那是一个缥缈的女声,认真唱着他听不懂的歌,歌声干净好听,明明有种能抚平人所有冰冷情绪的力量,却格外的机械而冰冷。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在唱给谁听,嗓音细软绵长,又漂浮在高空,四散在每一个角落。
纪惟青听着,莫名觉得,那声音就在自己背后。
等他转身去看,声音又远了,歌声忽然落下去,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歌声并不是只有那一首,他一直坐着,就一直听着歌——歌声缥缈虚无,一直在,没有远去也没有靠近,生生给纪惟青的脊背上听出了一层薄汗。
他好不容易等着管家来了大厅,纪惟青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脚下生风,飞去了楼上找到了众人,那飘在半空的心才生生落了下去。
我听完纪先生的话,沉默半晌,终于没憋住,笑了出来。
纪先生难以置信地瞧着我,张口又闭,最终说:“你……何故笑得那么开心?”
“那不是鬼。”我笑了半天,揉着太阳穴缓道:“那是留声机。”
纪先生默了默,坐下来,一手支着额头,累道:“何为留声机?”
我指了指楼下,“你在大厅可见过一样东西,底盘方正,上头有黄铜一般转上去的花模样的模型,上头还搁着一张黑色的圆盘,圆盘上还有根黑针?”
纪先生想了想,十分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憋着笑,看了看他略显委屈的表情,顿觉心底有些过意不去,非常严肃地道:“那就是留声机,圆盘是唱片,黑针是唱针。声音储存在唱片上刻下的凹槽里,唱针带过去会发出储存在唱片里的声音。”
纪先生越听越糊涂,“为何声音能储存在唱片里?”
“要正儿八经说起来,这事儿解释的原理有些多。从基础开始,你大抵要听很久,而且也听不懂。”我想了想,摊了摊手,寻了个合适的对比:“这好比我说:我要教你写字念书,那你还要我仔细解释一遍吗?”
“……”纪先生的表情扭曲了,连忙摆了摆手,疲乏道:“不必了。我只需要知道,不是闹鬼就行。”
我笑得开心,一本正经拍了拍他的肩头:“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
纪先生有气无力瞟了我一眼,“拜年完了?”
“完了。”我点头,“待回去歇息几日,又要该忙新的事情了。”
他有些茫然,“什么事清?”
我抿唇,道:“我一人持家,总得有经济来源,总得去工作。更何况,小苏的班子又得重新撑起来,还有你的事,也够我忙一阵。”
纪先生不解,“我的什么事?”
我哭笑不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可是忘记了,你几乎等同于逃难来的上海,被我搭救才落了根?当初救你临进年关,也就放下了许多事,你总不能一直在家坐着吃白饭,也总得出门干活,挣些钱回来。”
纪先生沉默了,他显然是回想起了从前的日子。
过了半晌,他才开了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说的钱,可是那日给我的纸票子?”
我点点头。
他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闷闷道:“现在这个时代一点都不好。”
我觉得奇怪,问:“为何这样讲?”
“因为还要女子出去赚钱养家。”纪先生说得很认真,眼底并无丝毫对女子的歧视意味,只是在单纯述说一件事实,“太过辛苦劳累。”
我一顿,寻思良久,懂了他话中含义,笑了起来。
“不必如此,男女本平等,都是人,也不该谁依附谁,也不该谁生来就应劳累。等你在这边时日久了,你也会看到现在的好,所有的思想、习俗,留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我们最终要奔赴的明天。”
那才是新一轮,初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