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鸿胪寺。
“我已将他们兄弟二人回京的消息秘传给他,为何北境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屋内昏暗不明,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响起。
“北境有狼骑坐镇,即使两位少将不在,实力也不可小觑,宇文成不懂这些,燕仲霆毕竟和他兄弟俩斗了多年,岂会不懂?”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拈着根银针挑开烛芯,烛火点燃,屋内霎时明亮了起来。
“哼,两位少将?如今另一位不是被狗皇帝囚在暄都了么?”
方才那沧桑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昏黄的烛火中一张苍瘦老态的脸显现出来。
举针挑火的是个俊美的年轻人,皮肤有些许黝黑,五官深邃鼻梁高挺。
他微微歪头似在思索,浓密纤长的睫羽如蝶翼般轻轻扇动,点完屋内所有的烛灯,那根泛着丝丝寒光的挑烛针被他穿透颅顶乌黑的发丝缓缓扎进头皮。
那老者看见他这番动作,眼神不为所动,仍正襟危坐着,年轻人插完针悠闲地拂了拂额前的一缕发丝,揣着手立在案前,轻声如吐气般:“怎么一开口就叫人家狗皇帝……你的礼仪风度呢……尚书大人?”
老者本来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水波不兴,听到年轻人唤自己“尚书大人”,精神抖擞的眼光中立马闪过厌恶嫌弃:“若不是情势所逼,我会甘愿在大周为官多年,为那狗皇帝鞍前马后?”
“诶……宰辅大人这话不对……”知道这老者不喜欢“尚书大人”这个称谓,这年轻人便换了个别的叫法,“为了复国大计,你我二人卧薪尝胆多年,如今大志将成,我们更得沉下心来谋筹划策!若在此时忍不住露出马脚,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大志将成?”老者眼中闪过不屑,“宇文成像个缩头乌龟般对狼骑怕成这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个大志将成?”
年轻人换了只手继续揣着衣袖,一副慵懒恣意的模样,眼中却酝酿出一抹微弱的寒光,缓缓道:“宇文成倒不是怕他兄弟俩,他行事一向谨慎惯了,再说……对付狼骑……不是还有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么……”
“不错,”那老者拈了拈颔下白须,点头道,“位高者的疑心有时候可比暗箭明枪更加致命……”
暄都高耸巍峨的城门前,两道修长笔挺的身影立于风中,乌发高束,襟袍飞扬。
赫连榕城道:“那就送到此处吧。”
赫连睿沉声应了句“嗯”,抬首遥遥地望了北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木雕匕首:“阿轩一直吵着跟我要这个,现在总算雕好了我却无法亲手交给他,兄长回去后就代我给他吧……告诉他,下次小叔回去便送他一把真的!”
赫连榕城迷眼笑了笑,伸手接过木匕首,心中复杂难言,他很清楚,赫连睿重回北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我会替你转答。”赫连榕城道。
“阿轩和我……还有你嫂嫂都会想你的。”他又加了一句。
赫连睿笑,拱手和他告别:“兄长一路保重。”
两人都是征战沙场之人,此刻也无需再念念多言。
“保重”
风沙猎猎,赫连榕城甩手一掀衣袖,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拉紧缰绳,马头调转,沿着官道驰骋而去。
赫连睿盯着他扬尘离去的背影,目色凝重,直到前方已是一片连绵不尽的黄土沙尘,他英武挺拔的身影还如一尊雕塑般久久地矗立未动。
回到赫连侯府已是黄昏,赫连睿进得厅堂,见父亲正在等他用饭。
赫连候一见到自己的儿子便示意他快过来一起用饭,随后开口道:“你大哥已经走了?”
赫连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答道:“已经走了。”
赫连候挑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
赫连睿拿起筷子,慢慢地放进嘴里,鱼肉鲜嫩,还没嚼几口就已化入了喉中。
他却微微蹙起了眉。
一根微小尖锐的鱼刺被柔软的鱼肉包裹着划过了喉咙,不疼,但是让人很不舒服。
他放下筷子开口道:“父亲……我怀疑朝中有北燕暗探。”
赫连候继续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抬眼望他:“为何?”
赫连睿盯着碗里的新鱼肉,道:“我和大哥秘回暄都,此事从未有过张扬,北燕那边却在这些天屡屡越界,在边界附近的小村庄子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这才迫使大哥不得不提前归去,大周和北境分庭抗礼多年,之前他们从不敢这样逾越作践……为何这次突然敢了?还这么巧在我和大哥都不在的时候……”
赫连候撂下筷子,略一垂思,“如若他们知道了你和城儿都不在,怕不只是骚扰村庄这么简单了……”
“可是父亲,”赫连睿面上闪过犹疑,“北燕新帝刚立,或许接下来会有新的动作。”
“那也不是你能管的了,为父相信你大哥,不管北燕弄出什么幺蛾子,你大哥都能应付的了,就算应付不了……”赫连候顿了顿声,“就算应付不了,我们也无能为力,赫连家也无能无力……”
赫连睿没有答话,将碗里的鱼肉夹进口中,这次他嚼的很慢。
他相信自己的大哥,可是圣上却不再信任赫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