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上来了。”卫英敲了敲门,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冬荣知他说的是柳三姨,转头对还在地上抱着林媚竹的香见道:“阿姐快拿件你的衣服来。”
香见会意,急急地向屏风后走去,而后拿了件鹅黄色外袍披在了林媚竹的身上。
木阶上已响起踩踏声,柳三姨正在往二楼上。
香见刚将林媚竹搀到屏风后,柳三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听不清是何情绪:“你,跟我来。”
这话是对卫英说的,门口沉静了好一会儿,应是卫英在犹豫,再之后就是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声音。
香见又搀着林媚竹从屏风后出来,皱着两道秀眉,问:“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问的是该怎么安置林媚竹,若是倚香阁尚在营生,大可让林媚竹装作小仆暂时在倚香阁里住着,然而现在阁内都关门半月了,想必柳三姨也不会再收人。
林媚竹的脸庞脖颈以及四肢都被香见擦的干干净净,沈冬荣盯着她白皙清秀的面容,有一刹那的怔神。
她道:“等二师哥回来。”
香见点点头,又替林媚竹整了整身上的外袍,林媚竹不住地低声道谢,沈冬荣蹙着眉头沉思。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敲门,低重沉闷。
沈冬荣道:“二师哥快进来。”
卫英推门而入,不发一言。
沈冬荣问:“三姨对师哥说了什么?”
卫英淡淡回:“她让你赶紧走,以后不许再来倚香阁。”
沈冬荣:“……”
看来三姨的气还是没消。
香见插言:“那林妹妹……”
沈冬荣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而后对卫英道:“二师哥,咱们去赫连候府。”
卫英提着林媚竹翻窗而去,沈冬荣走去握住香见的手,轻声道:“阿姐……那半月之后我再过来。”
香见笑着回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嗯……那吴乾……”
沈冬荣:“我已有筹谋。”
三人乘着马车往赫连候府去,卫英依旧在前面赶马,林媚竹和沈冬荣坐在轿内。
林媚竹虽相信他们,却不知自己又要被带往哪里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沈冬荣见她在轿内坐立不安,温声道:“林姑娘不必害怕,我带你去寻住处。”
“住处?”林媚竹瞪着大眼。
“是,”沈冬荣笑着看她,她身上污泥已被洗去大半,又披了阿姐的这件鹅黄外袍,本就清秀的面容此时再配上这双疑惑动人的双眼,更显得人畜无害。
林媚竹突然红了脸,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沈、沈大人人长的好,心也好,真是表里不一。”
沈冬荣愣了一下,而后大笑。
这位林姑娘没读过书,想必是想夸赞她表里如一,而误说成了表里不一。
林媚竹见她笑,脸上更红,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多谢林妹妹夸奖。”沈冬荣看她涨红了颊面,甚是娇憨可爱,没有多说,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给她透气。
马车外的街道人来人往,沈冬荣收笑,侧头盯着来往穿行的布衣黔首,他们大都穿着端庄面容得体,可谁又知这深藏在华服与皮囊下的心又是怎样的呢?
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表里不一的。
到得赫连候府,未得门卫通报三人直接进府,进门便看见一人正在前院的一棵桃树下舞剑。
赫连睿身着黑袍武服,手持长剑,挺身紧腰,挥剑如风又似雪,扫起一地尘嚣,漫天桃花随风灼灼而落,又被豪放剑气接连扬起,赫连睿旋身送剑,侧颜俊逸硬朗,剑势犹如破竹凌空,裹挟着沙场凛冽的萧肃之气在漫天花雨中相辉相映。
这一剑,令沈冬荣的思绪飘然回到了那年春天上学院的初见。
上学院,顾名思义上等人的学院,而所谓上等人,自然而然指的便是那些世家贵胄。
上学院不收贵家之女,那时沈冬荣终日被谢骐管在家中,写字读书学女工,闷的头顶都要冒青烟。一日,她忽而玩心大起,想去见见上学院的夫子们都是如何授书传道的,便挽了个男孩的发髻,又朝父亲的义子借了件衣服,乔装溜了出去。
上学院管门的是个老头,见她穿着不俗,定是贵族子弟,以为是这里迟到了的学生,没多想就放了她进去。
学堂里,夫子正领着一众锦衣华服的贵家子弟读书,沈冬荣扒着屏风往里看,最后排的角落里正好有一张空的矮案,想必是哪位学子今天告假没来,她眼珠滴溜一转,趁着夫子转身的瞬间,迅速钻进了学堂而后坐在那空着的矮案前鸠占鹊巢。
矮案上放着一本《越人歌》,她掀开,夫子念:“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她兴致勃勃地跟着一众学子们重复:““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夫子又念:“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