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钰瞄了吴迪一眼,似乎眼前这位女警官对这样的判断仍无法全然接受。
他接着说:“还有一个佐证能证明我的想法。根据尸斑的成形理论,如果被害人被活生生掐死,不仅会失禁,扼痕也会变得更为明显。倘若被害人在脑死亡后,即血液停止流动后再被扼颈,那么扼痕会变化为迥然相异的状态。”
郑钰选择“扼颈”这个词代替“扼杀”,是因为考虑到脑死亡后另行实施的暴力行为,在逻辑顺序上已无法再次构成被害人死亡的事实。词严义密,是他多年来的工作习惯。
“综合无失禁和异常扼痕这两个因素,可以明确两点:主要致死原因为脑部遭受钝器重击,且被害人在死亡后被二次侵害过。”老梁做出短暂的总结,转过头问孟国飞,“孟队,我想不明白,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这样做对凶手有什么特殊意义?”
孟国飞双手抱在胸前,低头沉思。对案件展开调查之前,他无法回答老梁提出的问题。
也许,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除此之外,被害人还有其他明显外伤吗?”孟国飞暂且把疑问放下,继续询问现场的情况。
“除这两处外,未发现任何外伤,甚至没有发现激烈打斗的痕迹。尸体没有被性侵的迹象,周边也没有发现关于死者的任何遗物。被害人仅穿着一套女士内衣,除此之外周身赤裸。”
“女士内衣?请您讲一下内衣的细节。”吴迪追问到。关于女性方面的细节,她通常会衍生出自己独到的看法。
“因为近距离检查过尸体,我印象蛮深刻的。被害人只穿了肉色文胸和黑色蕾丝内裤,品牌都是CK,至少不像是生活在乡下的女性。”在案情分析时即便提到女性专用品,多年的从业经验也不会让郑钰感到羞赧。
吴迪在心里默想,如果尸体身份确认出现瓶颈,这套内衣也许会成为重要线索。
“其它什么也没有吗?”
“没有。除了内衣,现场什么都没有发现。袜子、鞋子、外套、包之类的常用物品,一件也没有找到。当然,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也就无从说起。”
“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孟国飞持续发问。多听少讲,是他一贯的办案风格。
“很遗憾。从现场土质的干燥度以及尸体腐烂的程度来看,尸体被填埋的时间较久。除自然风化外,现场还遭受到一定程度的人为破坏。因此我们未能找到有关凶手特征的线索。尸体运回技术科解剖室后我们会做更细致的检查,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孟国飞点点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位。看大家似乎已没有更多的问题要询问,便与郑钰握手道别。
就在孟国飞转身离开之际,郑钰突然叫住他。
“孟队。还有个情况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或许对调查有利。”郑钰走回到孟国飞身边,继续说到,“被害人已有身孕!从外观判断,胎儿已经成形,大概有3-4个月的孕期。”
吴迪倒吸一口凉气。她思忖着,这样一尸两命的案子,被害人家属该有多痛心。
“这个信息很重要。多谢你的提醒,可以缩小身份确认的调查范围。”孟国飞再次向郑钰点头致谢。“顺便问一句,尸体的指纹是否保留完整?”
“完整,我确定。”
目送郑钰离开后,三人站在树荫下继续探讨案情。
“看来我们治安大队要有的忙了……” 老梁喃喃道。
“何以见得?”吴迪用充满疑问的大眼睛盯着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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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他这么说有什么判断依据。
“很明显,被害人财物尽失,首先应当被判定为劫杀案。加之被害人又近乎裸体,劫财劫色的可能性都具备。依我看,得把最近比较猖獗的小混混们抓几个过来审审,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想到凶手竟对孕妇残忍下手,老梁的语气中微含怒意。如果是治安管理方面出了纰漏,他这个大队长也难辞其咎。
“梁长官,我倒是有些不同看法。以个人拙见,该挥军进击的似乎是我们刑警队。”
说话间吴迪偷偷瞄了孟国飞一眼,担心自己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会惹老大生气。
看孟国飞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吴迪缓声说道:“如果凶犯动机是单纯劫财,则没必要扒光被害人的衣服;如果是单纯劫色,即便性侵未遂,被害人难免不留下反抗的痕迹,而现场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为财或为色,似乎都说不通。”
“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也可能会出现其它情况。比如,凶犯使用凶器胁迫被害人交出随身财物,随后强迫她脱下衣服……”
“为什么单独留下内衣不脱?难道凶犯有欣赏女性内衣的特殊癖好?”吴迪单手叉腰,没等老梁把话说完便立即反驳。
“说不定内衣还没来得及脱,就被人发现了。于是凶犯仓惶而逃。”
“这就更不可能了。如果就这么跑掉,凶犯连动手杀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把尸体埋在老窑洞里。”
吴迪并不认同老梁这种狡辩式的分析。在她眼里,这样笨拙的逻辑思维确实更适合做社会治安管理工作。
“那……也许他们原先没有肢体冲突,但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凶犯歹意骤生,用钝器击打被害人头部致死。怕事情败露,埋尸于此。”
“您的这种分析倒是提醒我,应该认真考虑突发变故的可能性……但您刚才假定的情境存在一个漏洞。”吴迪舔舔上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仅因凶手一念之差致人死亡,又何必在被害人失去抵抗力之后实施二次侵害?”
老梁被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尴尬地向后捋了捋油光发亮的头发。
“你怎么考虑,就直接把想法说出来。”孟国飞不愿吴迪再绕弯子,顺便替老梁打个圆场。
“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一起随机发生的治安刑事案,而是一起谋杀案。或许凶手早有预谋,被害人财物遗失只是被凶手伪装成抢劫杀人的一种假象。”
“理由?”
“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被钝器一击致死,说明被害人对凶手没有戒备心。凶手是被害人的熟人,这种可能性很高。”
“接着说……”
“如果凶手是熟人,特别是和被害人关系非常密切的人,比如爱人、闺蜜等关系,被害人的衣物在死亡前由自己脱下也不无可能。”
“被害人的衣物也有可能是在其被杀后被凶手脱掉……”老梁心有不甘地插了一句。
“的确,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如果凶手为了销毁证据,在杀害被害人后,大可将所有衣物脱下带走,没有必要只留下内衣。除非,这样做可以给凶手带来有利因素;亦或者,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凶手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如果凶手与被害人素不相识,那么便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补充一点,”孟国飞提醒吴迪,“这里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被害人遇害时,也许根本没有穿其它衣物。”
“是的,老大。以此分析,能仅穿着内衣和凶手独处的,只有被害人的爱人或闺蜜吧?那么,我刚才的推理暂时不存在矛盾点。”看到自己的推论没有被推翻,这位涉足警界未久的小姑娘内心荡漾着小小的成就感。
“刚才梁长官所讲的‘某种特殊原因’,给我了一些分析的灵感。在没有肢体冲突的情况下,凶手突然行凶,很可能是受到某种外界刺激而导致的情绪失控。”
老梁不经意的一句话,擦亮了吴迪思考的火花,脑中闪过一丝亮光。
“判断依据?”
吴迪嘴角微微上扬。既然老孟能这么问,说明他同样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受到突发刺激后,凶手可能会在瞬间产生极大的恨意或施虐倾向。在对方丧失知觉的情况下依然疯狂地实施扼杀,便是对上述推论最好的证明。如此,被害人被二次侵犯的疑点便可解释得通。”
“后生可畏啊。照你这么说,熟人作案,并且是仇杀的可能性比较高喽。”老梁不得不承认,自己把案情想的过于简单。
“至少抢劫杀人的可能性极低。或许如老大分析的那样,被害人在遇害时,压根不存在所谓的随身财物。只是被谋杀后,匿尸于此而已。”
“小吴,你的思路值得借鉴。那么,我们先确定被害人身份,随后从被害人身边交好的熟人查起。”孟国飞向吴迪确定日后的调查方向,于此同时,他时刻在思考该如何探寻凶手的作案动机。
“老大,被害人身份从何查起啊?难不成真让我拿着被害人的内衣去专卖店挨个打听吗?这简直像大海捞针一样难,也许被害人是网购的也说不定啊……”吴迪随孟国飞大步向民警警车方向走去,边走边小声嘟囔。
“你个傻丫头,刚才还想夸你脑子转得快。还没等我夸出口,又变成一滩浆糊。”孟国飞回身用食指轻轻地在吴迪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得学会把现有的信息整合起来,不然跑断腿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师父你教教我呗……”吴迪以柔克刚的撒娇战术屡试不爽。
“动动脑子会累死你吗?真拿你没办法……”孟国飞默念道,这傻徒弟什么时候才能出师,真是愁煞人也。“联系各辖区派出所,比对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知道关键词吗?”
吴迪赶忙翻看刚刚记录的笔记,回答道:“被害人死亡时间为今年5月初,优先搜索临近那一时段的报案记录。孕期3-4个月,搜索5个月前结婚的……;不,搜索近一年内结婚女性的报失案,优先进行比对。”
“你说的不错,不过如同打鼓打在了鼓边,还有种更为快捷简便的方法可以考虑。你再仔细想想,这次我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了。”
吴迪半晌不说话,脑子飞速运转着。感觉答案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急得满脸通红。
孟国飞临走前,打算再次找报案人问话。
警车内,孟、吴二人见到了报案人黄幺妹。她坐在车内依旧瑟瑟发抖,神情恍惚。
孟国飞快速浏览了民警的现场记录,简单向幺妹询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后便准备离开现场。显而易见,以报案人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从她身上得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且被尸体吓成这样,哪还有胆量行凶杀人?再说,把尸体埋到自家房里再主动报案,怎么看也不像凶手所为。”
吴迪在心里排除了黄幺妹是凶手的可能性。
回程路上吴迪一言不发,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快速确认死者身份。突然,随着“啊……”的一声惊叹,她竖起紧握的拳头,对自己摆出一个“yes”的姿势。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彩,宛若一只被逗猫棒折服的小猫。
“我好蠢,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想这么久。”她喃喃地自我反省。
“老大,我明白你刚才向郑警官确认死者指纹信息的意图了。”吴迪的声音由于一时激动而不自主地升高。“根据国家最新版个人信息录入要求,如果被害人曾在派出所户籍科录入过指纹信息,只要将被害人的指纹输入信息库进行比对,马上就能确认死者身份。”
“孺子可教。”孟国飞满意地点点头。
但愿被害人在新规实施后更换过身份证——按要求,换证时会强制补录指纹。
孟国飞默默祈祷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