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毅虹打破了沉寂,调侃地说:“你看,鬼厝到了。”
“你别吓唬我,我胆小。”
“你不是说自己是男子汉吗?怎么怂了?”
“谁怂了?走,去房间。”
向城推开门,拉开灯。一张宽大的高低床进入毅虹的眼帘。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弟弟,跑到别人房间来干什么?走走走,陪我去女工集体宿舍。”
“那里没有你的份儿。”
“嘿嘿,可能吗?大姐和姐夫还没有发话,你倒想赶我走?”
“这是你的宿舍,姐夫定的。”
毅虹先是一怔,当知道原委后,非常激动,她长这么大何时住过这么好的房?睡过这么大的床?她内心在说:“大姐和姐夫对我真好。”
她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放松地躺下上半身,仰天形成一个“大”字。顿时,崭新的褥子发出一股清新的香味,涌向鼻孔,她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地呼出,就像她父亲沈万固吸水烟那样惬意。
她忽然抽泣起来,怀孕思锁后被执行家法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也近乎这个姿势,她被逼在床上趴下,左右拉直的手臂被紧紧地绑在床的横档上,构成了俯视床底的“大”字。
露出的白嫩的屁股,被家人轮流用木尺噼里啪啦地抽打,那个钻心的疼,现在还让她胆战心惊。
她一骨碌坐起,白炽灯的光洒遍房间的每个角落,她拍拍床帮,感叹不已。一俯一仰,两个“大”字,简直有天堂与地狱之别。
她不禁想起《兰亭集序》中的“俯仰之间”一词,竟然自言自语:“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她深叹一口气后,又咕囔起来:“多么滑稽,‘向之所欣’,何‘欣’之有?恰恰相反,向之所‘恨’啊,恨透了!”她说得咬牙切齿。
可想而知,她对在十里坊所承受的家庭暴力和社会不公,已恨到了骨髓。是的,她对过去的“恨”,虽然转瞬间已经成为旧迹,但尚且不能不因为它引发心中的感慨和愤懑。
毅虹像精神病患者似的,哭哭笑笑,向城既感到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关切地问:“毅虹姐,哪里不舒服?”
“没有,老弟啊,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别见笑,现在没事了。”
毅虹的极度反常,向城感到她心中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又不便追问。但是他倒是有了个重大发现,毅虹的古文功底很好。便换了个话题说:“姐,我还不知道你古文这么好,教教我呗。我读高中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现在看古文就像读天书。”
毅虹的情绪得到缓解,她说:“没问题,你先从虚词开始学,我教你。”
“谢谢好姐姐。”
毅虹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嚷嚷:“不好不好,思锁,思锁去哪儿了?”
“别急嘛,跟我来。”向城说着,拉着她的胳膊走出房门,穿过堂屋走廊,来到对面的房间。他轻轻地推开门,一束光亮射了出来。
“妈妈,回来了。”做完作业正收拾书包的思锁扑向毅虹。她摸着他的头说:“好乖乖。”
房间里摆放着两张床,也铺着新褥子,毅虹不解其意,问:“向城,你这房间还有一张床是谁的?”
“思锁的。”向城答。
“什么?不行。”毅虹说。
“思锁已经长这么大,该和妈妈分床了。我就多买了张床,大姐和姐夫知道后,说我做得对,硬是把买床的钱给了我。”
“你和大姐、姐夫都为我们着想,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谢什么?我复习迎考,思锁看书做作业,也有学习气氛嘛。”
“不行,思锁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妈妈,还是和我睡吧。”
“妈妈,我都是一个男子汉了,怎么能和女人睡一床呢?老师说,男女有别,我们班上男孩和女孩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