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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眼

“嗯,我们来得小,才几块钱一把,随便玩玩。”

我劝他:“别再来了,钱挣得也不容易。”

大眼说:“送完货就没什么事了,在家急得慌。”

我说你不能去收点废纸盒啤酒瓶卖卖吗,我记得这些东西我朋友那每天都有现成固定的。大眼说我没事去整那丢人现眼玩意干嘛,我半晌无言。

我告诉大眼我过几天要回单位参加全国定货会,大眼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分手时,我塞了五百块钱给大眼,说来时也没想起给大妈买东西,这钱给老太太买药,大眼和小霞坚推不收,我也急了,说我在沈阳也没亲戚朋友,把你就当我自己亲弟弟一样,这钱你拿着,权当我借你的,等有了再还我。大眼眼红红的让小霞收下了。

开完会已是黄叶漫天飞舞,回到办事处第一件事竟是想着去见大眼。不知何时起,我觉得我仿佛和他们家之间已有了一种扯不断撕不烂的亲情,我从潜意识里认为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是我在异乡的日子里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等到了他家,却发现只有小霞在家,老太太散步去了。我问小霞你哥最近还打牌吗,小霞告诉我说哪天都打,放假都不闲着,还越打越大。我问他现在哪,小霞说就在前面我带你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几个年青人正在用纸牌玩“三掐一”,类似于百分的一种游戏。我悄悄站在大眼背后,几把下来就见他掏了四五十,我被他拙劣的牌技和迟钝的反应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拍了拍他。大眼回头见是我,忙不迭地和人介绍“我哥”,颇有些引以为荣的味道。我对几个年青人点头笑笑,示意大眼出来,大眼看了看手中的牌,很不情愿的和我回去了。

回到家大眼看到我铁青着脸,仿佛意识到什么,嘻皮笑脸地说哥我以后不打了还不成吗。我忍住笑问他:“真的?”大眼发誓赌咒:“再打我是``````”手里比划了个王八爬的姿势。我笑了,小霞也忍俊不禁。

两年多过去了,大眼果然如约没再碰过牌。或许是大家都很忙的缘故,大眼到我这来的次数往往还没有小霞多,我们常常只有在电话里才能听到彼此熟悉的声音。从小霞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大眼他们家已有了一笔对他们来说数目相当可观的积蓄,日子渐渐安定下来。小霞已经读高二了,分班时选了文科,我给她找了一部分复习资料,告诉她要考就报本地大学,远了你们家也负担不起,小丫头挺懂事地点点头。

不久朋友的公司因为环保等种种原因搬到了郊外,离市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一天,大眼突然找我,嗫喏了好大一会我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嫌现在的送货路程远了,但老板又不肯加钱,维持原价,想让我和他们说说。我去找了我的朋友,朋友面露难色,说现在全国的生意都难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成本再加大象我这样的小公司也吃不消,要不这样,咱们关系不外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每车我再加他三块钱,我就不跟人去卸了。我见再谈无益便说告辞,朋友送至门外。

回去我把朋友的意思转告大眼,大眼没说什么就回去了。过了几天,朋友忽然来电话问我,说你弟弟怎么回事,招呼也不打一个就不来了,呼他也不回话,要是不想干我就另找别人了。

放下电话我直奔大眼家,在小霞的指引下找到了又在牌桌上鏖战正酣的他。大眼一回到家就脸红脖子粗地大骂我那位朋友不是东西,说现在路程比原先远一倍还多,本来两个人的活让他一个人干,只加三块钱,简直是喝人血。我劝大眼,现在活难找何况如今最不值钱的就是劳动力,好歹再怎么说在他那也算有个固定收入。大眼不听,说我就是蹬三轮接人也比这样一月挣钱多人还图个舒坦,这回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有货没人送。我见大眼心意已决,也不便再说什么,打了个电话给我朋友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朋友沉吟半晌,说那就算了我再从劳务市场找个民工,最后告诉我说你兄弟还有八百多工钱在我这,回头让他来结一下。

大眼果然去买了一辆机动正三轮,风驰电掣于大街小巷。最初的日子里,生意还不错,但可惜的是不久随着无证照车辆的不断增多,公安机关开始了很严格的专项综合治理,一时间被罚扣的机动三轮多如牛毛。大眼无奈,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按小霞的说法,是种子在地里有了合适的生存环境和土壤总要发芽,大眼逐渐旧病复发,整日埋头于牌桌之上,每日有输有赢。我说了他几次,大眼振振有辞说你们总不能看我一天天的急死吧,说急了就和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我黔驴技穷想了想总比他在车站行骗给政府收进去好,久而久之也就随他而去了。

一日,小霞突然眼红红的来找我,进门刚喊了一声“哥”就哭得泪人似的,吓得我忙问小姑奶奶这是怎么啦。原来又是大眼那混小子惹得祸。小霞渐近高考,老师让买参考资料,小霞问大眼要钱,或许是近来手气不好输多赢少,大眼竟训斥小霞说你看人家闺女象你这么大都能挣钱养家了,就你一天到晚还冲家里要钱,干脆别上了。小霞越想越委屈就上我这来了。

我安慰小霞说走哥带你出气去,临出门我回头劝小霞说你哥也不容易其实他心里也挺烦的。小霞看看我,欲言又止。

家里只有老太太一人在唉声叹气,见我来了一劲数落大眼,说他最近越来越不象话,把这月生活费都输完了,还借了人家六七百块钱说是要给老太太买药,刚刚来要帐的才走。还告诉我说昨晚大眼一回来就翻箱倒柜地到处找存折,说钱是他挣的他有权花。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地四处找大眼,却失望而归,小霞估计十有八九不在附近肯定上外面赌去了。

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见大眼踪迹,临走时我拿了几百块钱给小霞,再三叮嘱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存折和钱藏好,这是你们家的救命钱,千万别让你哥看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我正在办公室起草一份报告,电话响了。小霞在电话那头急得直哭:“大哥你快来呀,我哥他把你给的钱又拿去赌了。”放下电话我风急火燎地赶了去,屋里一片狼籍,显然是大眼在家发狠造成的。老太太和小霞一见我就哭,我跟她们一起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里找到了早已赌红了眼的大眼。

我把桌上摊在大眼前的纸票收拾收拾,封住大眼的衣领一把把他拽回了家。

刚进家大眼就不耐烦了:“干嘛呀,我不就打两把牌吗,看你们闹的,就象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训斥他:“你看看你还算是人吗?你妈有病,小霞眼看着要上大学,哪儿不要用钱,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她们想想,年纪轻轻不去想办法挣点钱撑起这个家,就知道一天到晚的赌,你这样对得起谁?”

“我这不是找不到事干吗?”

“找不到就不能在家歇着?天天在牌桌上给人送钱,有多少也给你败光了。你不要以为谁都欠着你的,这里没人欠你什么!”

小子居然比我还狠:“你凭什么老管我的事,你以为帮我找了点事我就得感激你一辈子,钱是我辛辛苦苦用劳动力换来的,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

一股再也控制不住的热血直冲脑门,我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大眼捂着脸蹲下,嘴还在硬:“你凭什么打人?”

我狠狠指着他:“我告诉你大眼,你小子不是个东西,今天大妈和小霞在这,咱把话挑明,我要再管你老子就是王八蛋。”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背后传来小霞的喊声,我迟疑了一下,转身把刚刚从牌桌上搜的钱塞给了小霞,拍拍她叹了口气走了。屋里大眼在狼嚎般的恸哭。

我没再去过大眼家,小霞来了几次说哥这一阵一直都萎靡不振,好几回挥刀要剁自己的手都被拦下了。我没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堵得慌,过了几个月,我找了个贩菜的主把大眼的三轮折价处理了,卖车的钱连同从朋友那结的工钱一起悉数交给了小霞。

不久因为单位频繁的人事变动我回到了故乡,然后去南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里国家陆陆续续出台了许多鼓励下岗工人再就业的政策,各种媒体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宣传。再回沈阳是因为要去东北大学找旧时的几个同学请教一个关于材质方面的技术问题,路过网球场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大哥”,回头,却是小霞。

我问她怎么上这来了,小霞笑着对我说她今年已经在这上大二了,然后便一劲问我那年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几年也没个消息。我推脱说主要是单位太忙,半晌我问小霞:“你哥呢,现在怎么样?”

小霞告诉我大眼去了南方,据说是在番禺一带,问他干什么也不说,只是按月寄钱回来,供小霞上学和老太太生活,并说今年春节带未来的嫂子一起回家过年。我去看了看老太太,精神挺好,在谢绝了她们盛情款待的好意后我便回去了。

从此我再没见过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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