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未知的恐惧,死亡是其中一部分,你说这是人类的通性?”
“大部分人类的通性,也许你曾经不是其中之一。”
“我承认,我也是。”
“你很诚实,作为在地狱中生活的人类灵魂来说,你有些过分诚实了。也许你应该去天堂,那边更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
“我不愿总结魔鬼的通性,是因为我觉得还不够了解你们,不想给你们强加上我的刻板印象。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这样解释通性一词了,那么我也来试一试吧。”
“洗耳恭听。”路西法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
“很强的自尊不允许来自任何强权的践踏和侮辱。你们是反叛者,同时也是充满魅力的交易者。你们很精明,知道怎样俘获人心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种精明往往让自身感到孤独吧。所以魔鬼也不屑于那些满口胡话过分精明的人,”我单手托着腮帮子,继续说,“你们喜欢热情的艺术家,作家,诗人,因为这些人类的热情会让魔鬼感受到片刻的美好。就是这些美好,在漫漫长夜的地狱中也能暂时慰藉孤独的空洞。”
“你在说你自己吗?”
“那你呢?你认同吗?”
路西法这次没有笑,他的双手还抱在胸前,看起来有些严肃:“部分。”
“那看起来是大部分。”
我们四目相对着,沉默在彼此的目光中徘徊。朗伯的声音再次传来,路西法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两份牛眼鹅肝挞,客人们,bon appetit (用餐愉快).”
两份摆盘精致的餐食分别搁置在我与路西法面前,最顶部的那颗牛眼还在左右转动盯着我看,底下的鹅肝也带着血,大概是没有烹饪过。我低着头,目光和那颗牛眼对在一起,牛眼有些挑衅地转到一边去,给我露了个眼白。
“espera un momento.(等一下)”
路西法示意朗伯靠近自己,朗伯看了我一眼,侧弯下身。路西法对着朗伯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西语,随后朗伯又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bon appetit!”
路西法说着,举起玛瑙杯与我的奶茶银杯轻碰,随后中指和拇指捏起那颗还在转动的眼睛,毫不犹豫地丢进了自己的口中。随着他的咀嚼,我听到了一声爆浆的声音。
“你怎么不吃?”路西法问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关于爱情吗?”
路西法说着,用银叉将鹅肝糊送入口中,发出满足的声音。
“对,我们刚刚说到魔鬼的通性,然后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先吃饭。”
“我不饿,你先说。”
路西法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左手轻轻握成拳挡在嘴前面:“我们抛开爱(love),你们人类喜欢说的责任啊,承诺啊,这些都不谈,这些都是你们人类在意的事情。爱情(romantic love)本身是一场享受欢愉的游戏,有着一些特定的规则。
但这个游戏好玩的地方在于无论你对规则了解了多少,规则也会跟着双方认知上的改变而改变。”
“那为什么魔鬼会特别擅长这个游戏呢?”
“你们人类喜欢把爱情建立在沉重的承诺和责任之上,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活得短,总觉得时间有限,难得能抓住一个你们称之为靠谱的,就不想放手。你说啊,这是在找爱情,还是在找生存呢?”
“有意思,你继续说。”
我盘中鹅肝挞上的那颗牛眼好像也来了兴趣,转向路西法的方向盯着他看。路西法好像对牛眼的这个行为非常不爽,突然捏住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我又听到了一声爆浆的声音。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不吃,可惜了。”
我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我还没动过,你可以都吃了。”
路西法没有动叉子,他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抛去那些沉重的东西,爱情就会变得轻盈,自由,充满冒险与乐趣。我们魔鬼不需要对方给的承诺,魔鬼只会对两种事情承诺:自己,或者对自己有利的交易。”
“但很多人类会觉得那样没有安全感。”
“哈哈,我说了,你们人类活的太短了,”他突然声音低了下去,看起来有些严肃,“当你活了足够久就会发现,安全感这种事情,除了自己给自己以外,任何其他人给你的安全感都只是暂时的麻痹。与其在爱情中寻找安全感,还不如去找个诗人让他出卖自己灵魂,后者的可行性还稍微高一些。”
“你对朗伯的感觉是爱情吗?”
“当然是,我喜欢和他调情,他也喜欢我,我们享受这种小游戏。”
“那之后呢?”
“之后?”
“游戏的结局是什么?”
“没有结局,结局只是另一段的开始,”路西法双手背到脑后,看起来好像有些乏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说说你。”
“说我?说什么?”
“你知道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存在。你的灵魂还保持着很大一部分人类的特质,并不是以鬼怪,僵尸,或者幽灵的形式在地狱中存在的,有着完完全全的元神体。也就是说,你很大一部分还是人类的思维逻辑方式,但同时也完全可以自由地接收其他维度的观念想法。”
“接不接受,其实还是看我……”
路西法伸了个懒腰,重新靠在咖啡桌上:“当然,当然。你知道你和魔鬼之间是不需要这么谨慎的。”
我笑了:“人类都觉得和魔鬼打交道,才需要谨慎一些。”
“人类怕的不是魔鬼,怕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