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奂就听着,他有点抓不到重点,但是也没打断。陈立志目光迷离,嘿嘿一笑说:“是不是在心里琢磨着,我这会儿怎么说上知青了。其实没啥,我就是想我哥和我姐了。”
“我哥死后,我爸没两年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在社会上瞎混。偷鸡摸狗的啥都做,认识不少社会人儿。”
姜奂拿出来笔记本,笔帽啪的拔掉,他觉得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陈立志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混社会,社会怎么混呢?什么叫混社会呢?
姜奂是个稳稳当当的孩子,从小稳当到大,他就老老实实地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唯一不老实的一次,可能就是在大学的时候他认识了李丹歌,然后他肄业了。他和李丹歌走遍了全世界,突然就觉得大学的这个学位这事,没那么重要了。只要把知识学到了,那个证也就那么回事吧。
他自己虽然没混过社会,却见过一些混社会的人,初中他们隔壁就是个流氓学校,什么叫流氓学校呢?就是学校里大部分都是不学习的学生,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着破洞的牛仔裤,身上纹着狰狞粗糙的纹身,叼着烟,斜眼看人,每句话里都要有个脏字。男混混身边总会搂一个妹子,妹子一般耳朵上都打着一排耳洞,嘴里嚼着泡泡堂,脸上化着妆,带着一股超出年龄的不屑一顾的高傲劲儿。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实在想象不到,他当时混社会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当时流行绿军装,戴个绿军帽,穿个千层底的小布鞋,梳个三七分的头,头上摸的都是油。”陈立志说道这里的时候乐了一下,眼角的鱼尾纹深刻而锋利,他似乎回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笑容里带着缅怀又掺杂着伤感。
“我那个军帽啊,都是歪戴着,生怕戴的立正了显示不出来自己的与众不同。我当年还有个宝贝的衬衫,特别花花,穿那件衣服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小姑娘。”陈立志见姜奂抿嘴乐了,他自己也笑出了声。
一个将要步入暮年的男人在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时,心中会翻涌出那种澎湃,汹涌的将年龄与衰老压制下去的激情,这一刻你看他,你在他浑浊的眼球中可以捕捉到少年人的光彩。
“当年物资太匮乏了,信息也闭塞,人都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圈子又太小,街坊邻居都认识,谁家发生点啥事,想藏都藏不住。所以人人都按规矩生活,就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哪个错误成为了别人嘴里的茶余饭后的消遣。正因为这样,所以把人的天性都禁锢起来了,谁都不敢过成自己想过的日子,都假假掰掰的,一面收集别人家的笑话,一面又小心翼翼的怕自己成为笑话。现在想想当时的那些人,挺有意思。”
“我一个没人管的半大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脸皮也厚,什么事出格就想干什么,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怕大家给我这么一个混世魔王给忘了。家家户户看见我脑袋都疼,可是又没人敢惹我。他们就一边笑话我,背后骂我,一边怕我,哄我。”
陈立志似乎对于那段时光很难忘,姜奂看着他面部逐渐柔和的表情,心里做着这样的猜测。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个段话:孤独养成傲慢。傲慢或许是为了隐藏孤独。
“你不讨厌那些背后骂你的邻居。”姜奂开口说。
陈立志沉默一会,然后长叹一口气,说:“是啊,我不讨厌他们。没有他们,我一个孤儿怎么能活这么大。”
“十六岁的时候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只是那时候不知道这就是喜欢。她也喜欢我,两情相悦这事,太让人幸福了。”陈立志喝了一口酒,他说了这么久,终于又拿起了酒杯,他垂下眼睑时,有一抹情绪被悄然掩藏。姜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了,陈立志的这出爱情,结尾多半是个悲剧。
“她是个好姑娘,学习也好,长的也好看,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很有前途。这么一个好姑娘喜欢上了我,我做梦都能乐醒。”陈师傅嘴角挂着苦涩的笑,他说:“她父母知道后,不同意,这事是意料之中的。我就对他父母发誓,我指定混出个样子,然后回来娶他们姑娘。发誓容易,可是怎么混,才能混出个人样,这件事太难了。”
“还没等我混明白,她父母便出事了。他爸被批斗死了,她妈也精神失常了。这件事也让她受了不小的打击,我就守着她,照顾她。后来她妈也死了,我和她就离开了住的那片地方。”
“20多岁那年,我们和几个朋友去了深圳。改革开放嘛,都觉得去深圳有赚钱的机会,我们在这边也无牵无挂的,就跟着去了。”陈立志又喝了一杯酒,他放下酒杯看着姜奂,眼里带着和蔼的笑意,他说:“那时候去深圳就和现在你们北漂的年轻人一样,特别苦。我们手里没啥钱,也没找到什么工作的时候,我们只能省钱过日子。住在一个叫万丰村的地方,这个名字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能忘。因为那时候太苦了,一个10多平的房子里住了20多个人。其中有姐妹,有兄弟,也有夫妻。一个屋子里都是上下铺的床,每个床上挂个帘子,帘子拉起来就是一个家,虽然这个家只能容得下一个两个身位,虽然彼此间能清晰的听见鼾声,虽然夫妇间的夫妻生活也变的不再那么隐私,但是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却承载了20个人的城市梦。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在这间小小的出租房内。我深刻的体会了生活的艰难与无奈。也更强烈的发现了钱这个东西的好处。”
“她在厂子里当女工,我成天就在各种批发市场转悠,我知道打工一辈子都赚不了大钱,得自己干点啥。没有本钱,我就在批发市场对缝赚差价。不过赚的不多,家里大部分开销还是要靠她在工厂里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