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乃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而且不只南地,即便放眼九州也称得上顶级沃土。此地物产丰饶地域辽阔,因地势原因几乎不会发生什么洪涝灾害,连年的丰收确保了军队建设的薪资,所以禹州城虽无天险依仗,但却拥有强大的城防和拉锯战能力,绝对不可小觑。
不过还是那句话,世事有利就有弊。禹州城的繁荣安定使得禹州太守廖默失去了防范意识,城里固然储备着大量的粮草,但他却不去规划,导致每年都会有陈年旧谷腐烂仓中。城里固然有精兵万余,但他却疏于训练导致一个个精神萎靡只思玩乐。城里固然有精明谋士勇武将军,但他却对下属们的意见置之不理,导致将相离心离德难以兼容……
眼下,便是一副这样的场面。
禹州城太守府邸,宽敞威严的大殿之中,太守廖默并没有端坐在大位之上,而是斜躺着,一副半睡不睡的神情与大殿的庄严格格不入。
台下半跪着一名黑甲将军,此人面貌虬髯威风凛凛,显然是一位久经战火洗礼的老将。
“大人,朱佲已经对镇南关展开猛攻,不出意外,两日后便可破城,七日后便能抵达我禹州城外啊!”老将语气激动,但激动中却满含着无可奈何。
“那又怎样,镇南关防不住不是因为城池不够坚固,而是镇南关太守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他亲自上阵被敌方斩杀,这等愚蠢行为大大削弱了城中守军的气势,如此才会导致朱佲占据上风。”廖默坐直身子,道:“你以为我也和他一样愚蠢?”
老将语塞,他们不知道那场败仗乃是成王的决定,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倒是事实,哪有本方最高指挥官第一阵就亲自上阵的,赢了倒好,输了肯定会对己方气势造成极大打击。
通常来说这种事一般发生在久攻不下之后的攻城方,守城方粮草充足兵多将广的,只要不是劣势,完全可以采取按兵不动的策略拖垮对方。
这时,又有一人上前两步跪倒,劝谏道:“太守固然英明,但我方也须得早作提防才是。实则,前几天我们便该派出人马增援镇南关,如果当时太守听取这个意见,现在镇南关应该还是固若金汤。”
此人为一名谋士,他那句太守英明说的很是嘲讽,显然仍在怪罪廖默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
廖默冷眼向其扫去,道:“圣上曾说过,禹州城乃是南地经济轴心,不可轻易发动兵戈,若无他的口谕或者指令,我怎可擅自出兵?”
“可是大人,战场之中瞬息万变,须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才是,怎好固守成规,在这里坐以待毙啊!”老将再度激动高呼。
“放肆!我禹州城兵多将广粮草充裕,即便镇南关被破也是无妨,何谈坐以待毙,我看你这是扰乱军心!”廖默愤怒而起,不过倒也没什么后话,他虽然昏庸,却不至于乱杀忠贞之辈。
“此事莫要再说,现在增援镇南关已经来不及了,甚至还有兵至半途遭遇敌军的危险,所以我等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守株待兔,说得好听,谁是兔子还不一定呢!
几位将领纷纷如此作想,同时嘴里也开始各自表达意见,一时间大殿中便嘈杂起来。
“安静安静!”廖默压了压手,道:“你等好歹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怎地如此胆小,敌军未至便吓得如此模样,敌军若攻到城下,还如何御敌!”
“此番应战的策略本太守已经想好,只要我们不主动出击,凭丰厚的城中储备,不出数月,便可耗死他们。”
“话虽如此,但朱佲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肯定有相应的对策,所以我们也要提前防范啊!”老将已经涕泪横流,可见遇到这么一个“不上心”的太守,他是多么悲哀。
“防范防范,你们就知道防范,所谓静观其变不懂么,妄自猜测敌军意图胡乱准备,浪费资源和精力是小,搞不好还会弄的人心惶惶,你们连这点都想不到,还好意思在这里对本太守指手画脚!”廖默大袖一挥,道:“散了散了,本太守累了,须得休息去了。跟你们这帮蠢货为伍,当真煞是费神。”
不得不说,这廖默强词夺理的能耐倒是不小。
再不顾及殿中愤愤的将臣,廖默一边想着该让哪位夫人侍候,一边想着自己的决策是多么英明。
实际上他原本也没这幅做派,盖因成王自立为皇之后他的官阶从太守提到禹州王了而已,不过官阶虽然大大提升,但手中的实权并没有提升,这也是他迟迟忘记改口的原因,毕竟生活还是那般,成王自立为皇,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根本转变。
不对,要说根本转变也是有的,就是这群类似于廖默的家伙对享受越发重视,毕竟身份不同了嘛,现在咱也是可以自称“本王”的人物了。
“对了,尔等切记一事,日后须得称呼本王为王爷。当然了,这一点本王做的也不是很好,以后尔等需多多提醒,让本王及早将这称呼适应过来。”
回头说了一句,而后廖默再不回顾,满心畅爽的离开了大殿。殿中,一众将士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悲哀无奈之感。
……
与之同时,禹州城关五十里开外的一处密林之中,李寻连人马已经安好营寨,人少有少人的好处,那便是已经偷偷摸至距离禹州主城如此之近的地方,对方竟然还丝毫没有警觉。
当然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廖默的松散,同时也得说李寻连的人马皆为精英,能够做到这一点,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为了防止被敌方发觉,今夜的伙食便皆是干粮,起火升灶肯定会有火光和浓烟,容易暴露位置。
大帐之中,李寻连与除却寰风之外的剑奴围着案席坐定,他们之间没有那些无聊的规矩,各自啃着干粮研究战略。
“我觉得从此处突袭当可成功。”肃却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一说话都直往出喷干粮碎屑。
“你把东西咽下去,恶不恶心啊。”李寻连把他推到一边,地图上都被这货弄的脏兮兮的了。
坐在床榻边的顾盼兮捡了个笑,开始掩嘴偷笑起来。
“肃却说的不错,禹州城南门相对来说应该更容易突破,因为据探马回报,这里在轮值上有很大的漏洞,特别是午夜,甚至会出现一段的空档期。”坤山说道。
李寻连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朱佲大军已经要攻破镇南关,为何禹州城的防守还如此松懈,我怀疑其中有诈。”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种,李寻连在这一方面是个沉稳的人,为了尽量确保兄弟们的安全,他总是将事情考虑的无比详细。但关于此事,他却着实是多虑了。
轮值松懈并非禹州守将的计谋,而是真真正正的松懈。负责守卫南门的将领是廖默的小舅子,此人不但是廖默一手提拔起来,且还深得廖默精髓,在不前瞻不作为这一方面,甚至比起廖默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廖默手下的将士也没几个正经货色,镇日的喝酒赌钱,城防,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没有一顿酒席重要。
然而李寻连哪里能知道这些,他的慎重是出于正常情况考虑,错是肯定没错,但此番着实是运气背了一些而已。
“寰风该快要回来了吧,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去城中探查一番,而后在做决定。”李寻连思虑片刻,说道。
几人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们的想法和李寻连一样。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选择在不明敌情的状况下贸然出击。
寰风拥有顶级的速度,这在整体的突袭战略中十分重要,所以他自然不能长时间与大部队脱节。于镇南山脉中连番寻找无果,数日后寰风回归本部。
此时距离李寻连方面在此地安营已经过了三天,在这期间朱佲大军成功攻破镇南关,将破城后的诸多事宜安排妥当之后,留下万人守城,大军再度开拔。
朱佲手下那群货色虽然难堪大用,但不得不说由朱佲亲自训练的先锋探马确实厉害,也不知他们怎么找到的蛛丝马迹,竟然将李寻连本部驻扎之地给探了去。
不过朱佲手下的探马在发现李寻连营地的同时也是被李寻连安插在附近的岗哨给擒获,此刻大帐之中,李寻连正自与那人对话。
“没想到公子速度不慢啊,竟然先殿下一步抵达禹州城外。”探马冷笑说道,他和那些谋士将军不同,他是朱佲的嫡系,对李寻连完全没有任何好感,更别提尊重了。
“怎么,按朱佲的预想,我现在该在哪里?”李寻连淡笑反问,他犯不着和一个小喽啰生气较劲。
“哼,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无非便是人数少容易突进而已。但即便你摸到这禹州城下也是无用,凭一千五百人想要破城,简直就是笑话。”也不知探马哪来的勇气,说话越发放肆起来。
然而李寻连依旧不生气,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觉得,十万蠢材加在一起的作用,好像也比不过我这一千五百名精英呢。”
“废话,我们的时间浪费在镇南关上了,否则岂能落在你后面。”探马不忿冷哼,又道:“不过殿下也说了,让着你一些也无妨,像镇南关禹州城这种大型关隘,我方自然会亲自攻破,尔等废材,看看热闹便可。”
“哦?看来朱佲还颇有些微词呢。”李寻连呵呵一笑,道:“本公子也给他一个当废材的机会。你回去告诉朱佲,让他原地扎营即可,两日后我亲自打开禹州城门迎他大军入城!”
距禹州城一百五十里外的一片平原之上,朱佲大军安营扎寨,依旧是连绵百里声势惊人,若在半空俯瞰,便犹如长龙蜿蜒,摇首摆尾垂涎着禹州沃土。
不过他选择此地扎营却是有些让人疑虑,这里虽是平原,但却存在多处大型沼泽,其中凶险着实难测,莫说寻常士兵,便连普通玄修,亦是不敢轻易涉足……
至于其中原因,没人知道,能够掌握内幕的,恐怕也只有朱佲一人。
南地的气候较中州要炎热许多,此刻虽已深夜,但空气中仍旧充满燥热,朱佲静立于大帐门口,两名太监正为其扇风纳凉。
在他面前,刚从李寻连那里回返的探马半跪在地,言辞间既有鄙夷又有激愤,显然是在重复着李寻连的话语。
朱佲安静听着,直到探马说完,他才不屑一笑,道:“李寻连还真是有自信呢,两日破城,就凭他那一千五百人马,无异于痴人说梦。”
“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认为,这件事却是一件好事。您想啊,李寻连那小子急功近利想要与您攀比,夸下海口两日破城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贸然出兵,区区千五人马对战禹州城数万雄兵,无异于飞蛾扑火一般,乃是取死之道。”探马笑道。
缓缓摇了摇头,朱佲说道:“这你倒是小瞧他了,他不还至于蠢到那个份上。如果本宫猜测不错,他还是将凭借人数少却都是固玄玄修的优势,以快速突袭的方法擒贼擒王。”
探马闻言一怔,旋即问道:“可是殿下,属下有些不懂,他那一千五百人都是玄修不假,但仅凭这些,难道就能破城么,突袭擒王固然可行,但前提却也要入城才行吧。”
“这个自然,难道你忘了他手下有那四个厉害仆奴么,其中有一人名为寰风,其速度可称神出鬼没,由他先入城制造混乱,而后趁机赚开城门,想必不算是什么难事。”朱佲遥望远方,静静说道。
“啊?如此一来……”探马有些吃惊,他知道四剑奴,但并没见识过四剑奴的实力,也不是很了解,此刻见得皇子都对其实力作出肯定,心里便有些担心自己先前把话说得太满,李寻连一旦破城,会以此为由头来嘲讽皇子。
“放心,谁说打开城门就一定能擒住城主,那么大的禹州城,难道就没有一个是四剑奴的对手?”朱佲笑着,又道:“本宫幼年时曾到南地游玩,禹州城为南地最富足的地域,自然不会落下。那次游玩回想起来还真是美妙呢,因为在那里,本宫结识了一位对本宫来说极重要的人,他就是本宫的剑术启蒙老师,南地剑圣欧阳岑!”
听得此言,探马大吃一惊,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子老师竟是南地之人……
“你是不是在想本宫老师为南地剑圣,会不会对本宫征讨南地造成影响?”朱佲见得探马迟迟不语,便又问道。
探马点头,“正如殿下所言。”
朱佲轻笑两声,道:“阻碍必然是有的,早在本宫外探星河回归之时便与老师聊过,本宫说想要统一天下,要想征讨南地拔掉成王这颗扎在皇庭心头上的刺。”
“那欧阳剑圣是如何说的?”探马被勾起兴趣。
“他说南地是他的故乡,虽然他照顾不到整个南地,但作为家乡的禹州城,却是不得不顾。”
说到这里,朱佲顿了一下,又道:“想来也是啊,如果本宫站在老师的立场,也不愿看到家乡遭受战火荼毒。但没办法,师恩是师恩,一份师恩,并不能成为阻挡本宫脚步的理由,这南地,本宫肯定要拿,而禹州城作为南地经济中心,自然也不能错过。”
探马皱了皱眉,他是第一次在皇子身上感受到冷血,不过这并没有让他对朱佲的忠心产生半分动摇,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跟随朱佲才能成就前所未有的功绩。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一名探马,但这又何妨,眼下皇子已经有重用自己的趋势,只要更加努力,早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吧?
“于是呢,老师一气之下便不辞而别回到南地去了。时过境迁,没想到上天真的给了本宫征讨南地的契机,而如今禹州城就在眼前,老师他,想必还在城中的吧。”
听到这里,探马已然明晓,李寻连想要通过突袭攻入禹州城擒杀禹州太守,但禹州城有南地剑圣坐镇,李寻连方面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优势便被大大削弱,如此一来,入城之后擒贼擒王的策略不但未必能够生效,反而将人马尽数置于险地之中。
“哈哈,这岂不是瓮中捉鳖的局面?”探马笑道。
“不好说,老师虽为神海大能,但那四个仆奴的能力却也不能轻视。一番苦战在所难免,甚至性命也有可能不保。”朱佲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忧虑感觉,反而显示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意味。
探马见状便知皇子定有计谋,于是故意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简单,找个人去知会一声,让老师提前做好准备,据本宫所知他还有几名弟子活跃在南地各地,赶紧召回来御敌便可。”朱佲呵呵一笑,“本宫正愁着不想和老师碰面,没想到李寻连就跟个跳梁小丑一般窜了出来,如此正好,待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之时,本宫发兵禹州城,不但禹州城唾手可得,且还能救下李寻连和老师一命,着实完美之极。”
“恕属下愚钝,救下欧阳剑圣是为偿还师恩,但为何要救那李姓小儿?”探马疑惑问道。
“因为我们有约在先,所以本宫要亲手斩下他的脑袋,更何况,对于他来说,救他应该比打败他更加具有侮辱性吧。”朱佲的脸色变得阴鹫快意,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因想要击败李寻连,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
而且,当一个人迫切的想要击败对方以证明自己的时候,其实在这个人的内心当中,便已经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如对方了……
“属下懂了,那么通知欧阳剑圣的事情,便交给属下去办吧。”探马拱手请命。
朱佲低头看他两眼,笑道:“好好努力,本宫很欣赏你。”
探马受宠若惊,连连大表忠心之后,领命去了。
……
禹州城占地方圆百里,城北有一座算不得多高但却很清秀的山峰,峰上有一楼宇,似殿非殿,似观非观。
此刻正值深夜,皎洁的月光从穹宇洒下,将楼宇前的一片空地照的通明。有位白眉老者正自拄着一柄带鞘长剑静立空地之中,在他左侧有几簇修竹,夜风吹过,修竹簌簌作响,几片刚刚生发不久的竹叶飘落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