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伤口有些长,包扎起来不是很方便,好在他也习惯了,并不把皮外伤太当回事,最深的伤口在臂上,把那里用涂了金疮药的布条包了,胸前的划伤上了药就直接放任不管,不过伤口外露是挺尴尬的,他就从包袱里重新找了件外袍换上了。
分明是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换完了衣裳之后,眼前的还是那个处变不惊、风度翩翩的少年将军、富贵公子。
底层的士兵大都家世不怎么样,一般都看不上武青林这种能借着家族庇荫就直接上位的人,本来经过这几天不眠不休同吃同宿的剿匪作战之后,众人对他已经有些改观,刺客就更是佩服多于惊讶了。
彼时士兵已经把那木刺筏子挪到了旁边,前面的三具尸体也搬过来集到一起。
被乱剑绞杀的那一具,整个正面已经没法看了,没见过这么重血腥味的小兵已经有两个到旁边吐去了。
有人把收缴的武器捧过来,唏嘘着禀报:“将军所料不错,这几个刺客的武器上也的啐了毒的,包括捡到的那些弓箭,箭头上也都淬毒。”
这么一点空隙也不留,分明就是全力以赴想要武青林的命的。
武青林抿了抿唇——
方才那几个刺客的杀招有多狠毒又有多势在必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后面的囚车里押解的是山寨的二当家,对方并没有扰乱了前方队伍就趁机去后面救人,虽然还没有审讯过任何一个活口,武青林此刻已经断定——
这些人,并非是那帮山匪的余孽。
而只是——
冲着他来的!
他微微沉吟了一声,面上表情却始终冷静,只是问道:“剩下的人呢?”
那边那六个弓箭手已经被绑成一串,由士兵押解着从山坡上下来了。
每个人都上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
木松扬声道:“带过来!”
“是!”士兵答应了一声,把人驱赶着往这边来。
六个人,大致一看看去,年龄在二十多到三四十岁不等的。
武青林一眼看过去,没一个眼熟的。
他问:“你们认识我?”
这个话题开得很有些奇怪。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也只是片刻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的汉子粗着嗓子道:“咱们兄弟跟他们几个不是一伙的,哥儿几个本来是在江北绿林道上混的,前半个月吧,有个道上的兄弟去信,说让咱们来江坚这边的山寨入伙,后来在半路上被个老小子劫下来,他说官府马上要派人来围剿,愿意给我们指条活路,并且酬以黄金千两雇我们帮个忙。老子本来是不信他的鬼话的,可是前些天果然就见朝廷派兵来了。兄弟们就算要打道回府,也得有盘缠,所以就接了这单买卖。我们几个只负责埋伏在旁边放暗箭,把……把这位官爷逼进前面的埋伏圈里,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些人今天的真正目的,真的就只是针对自家世子么?
木松想起刚刚那险象环生的一幕,还忍不住的浑身冒冷汗。
“i世子——”他不禁叫了武青林一声。
武青林却是沉吟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那重金雇佣你们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那汉子也是十分耿直,自知是没得逃了,也懒得费劲遮掩,“咱们只见过他三回,他带着斗笠,没看见脸,听声音——不老也不少吧!奶奶的,老子们阴沟里翻船,都是被这孙子害的。”
不老不少?只能说明不是太年轻的半大孩子和老迈的上了年纪的人,可是这中间可供追查的范围就太大了。
何况——
还是个连样貌都没人见过的。
“哦!”武青林随口应了一声,“你们是来投奔被剿灭的四平寨的啊!”
明明说了没投奔成好么……这当官的是聋了还是傻了?
那汉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武青林一眼,也懒得多说了,反正就是个死么。
武青林只道:“四平寨的余孽,到下个驿站多弄两辆囚车,一切押解进京吧。”
“世子!”木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武青林以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径自走上前来,查看了一下那三名刺客留下的武器。
无论刀剑都很普通,任何铁匠铺子都能打造出来的,没有任何的标志好特殊的印记。
然后,又一个小兵捧着一些东西过来:“三个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左右就这些东西。”
木松过去翻了翻,无非就是两个荷包而已,也是很普通的棉布缝制的,里面银钱都不多,全是散碎银子,加起来也就二两左右,然后其中一个荷包里倒出一个小葫芦,就是藤蔓上长出来的那种小葫芦掏空了做成的容器,打开了,立面透出点药香,但是薄荷味很重。
木松皱眉:“好像是驱蚊虫的药吧?”
武青林的眼底一纵而逝,闪过些什么,顺手将那小葫芦拿过来收进了袖子里:“行了,天快晌午了,既然有惊无险,就继续上路吧!”
旁边的小兵有点迟疑:“已经有人去报附近的府衙了,咱们不等当地府衙的人过来交接一下吗?”
武青林想了下,道:“留下两人看着这几具尸体等府衙的人过来吧,宫里皇上还在等着咱们会去复命,行程上不好耽搁。”
木松领命,随手点了两个人,又让人把抓到的这几个人带过去绑在马上,一起带着上路。
武青林转身往回走,不经意的瞧见放在旁边的那个木刺筏子,就又嘱咐要留下来等官府过来交接的士兵:“回头等官府的仵作过来验过了,问一下这都什么毒药,然后这筏子——最好是让府衙的人监督着烧掉,别放在这,省得意外伤人。”
“是。将军!”两个小兵被委以重任,很有些斗志昂扬,很大声音的领命。
武青林回到队伍最前方,命人把中毒身亡的两个亲兵的尸体也一起带着,继续赶路回京。
后半程路上,木松就格外小心,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随时警觉周围的一切动静。
“可以不可再,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武青林见他草木皆兵的样子,只淡淡的提醒了一句。
经历了这样的一场事,他的心情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这时候表情看上去就很冷。
木松其实是信他的,可只要想到之前的惊险,又不敢放松,只一边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道:“世子您说这会是什么人干的?怎么想都不应该啊,下了这样狠辣的杀手,他们分明是势在必得要您的命的,您可没有招惹到这样的人啊!”
真的是,太奇怪了!
如果说是四平寨的人打击报复,那还有情可原,但明显不是的!
而且那三名刺客,也不是一般土匪能有的架势和身手,显然不是死士也是杀手,能动用这样人手的幕后主使,也不能是四平寨逃脱的个把余孽。
武青林其实一路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在京城的时候一直都进退有度,绝对没有跟谁冲突到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的,战场上也都是和南梁人对敌,那吓人再又能耐也不太有可能潜入大胤境内,并且还能精准的掌握住他奉命出京的行踪来设伏杀他的!
要真是南梁人,有这个工夫追到这来杀他,还不如直接在元洲城想想办法,进帅府去做点什么,反而更有成算的。
武青林沉默了一阵,才轻描淡写的提了句:“我出京之前晟王曾特意找上门告诫我,让我这一趟出京务必小心!”
“晟王?”木松听的一惊,一时间只觉得思绪混乱,完全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武青林的目光深远注视着前方的路,也没有管他,只是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他的意思,似乎是想告诉我,因为他与我们府上最近有来往,所以皇上起了疑心,会利用这次机会设伏刺杀我,然后嫁祸给他来离间。”
萧樾当时没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可大家都不是糊涂人,等真的出了事,再联系各个当事人的行为举止,不难分析出萧樾当时真正想要提醒他的会是什么。
“什么?”木松一瞬间没能控制住情绪,惊呼了一声,随后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回头看了眼,好在后面的人都离他们主仆有十来步远,也只是往这边看了眼,并听不见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因为惊惧过度,木松的脸色都铁青了起来,使劲压低了声音,急切道:“这晟王的话可信吗?他也只是揣测吧?”
可万一要对武青林下手的人真的是皇帝的话——
那事情就太严重也太可怕了!
毕竟皇帝不是其他人,他说要谁死,那这个人就十有**必须得死的!
被皇帝盯上了,这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死局。
武青林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是很冷静的慢条斯理的分析:“按照晟王的说法,皇上的目的就只可能是离间。他只是不希望武家跟晟王府之间有勾结,并且——如果他要嫁祸给晟王,怎么都要在刺客身上留下一些能误导我联想到晟王的线索吧?要不然,这个局不是白设了?”
而萧樾那个人,要不是他真的掌握了皇帝的动向,应该也不会随便拿这种事出来开玩笑的。
何况——
如果是皇帝的离间计,他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些刺客,不是来做戏的,而就是实打实来要他的命的!
杀了他,对皇帝有什么好处?
还有那个萧樾——
如果这事儿本就和皇帝无关的话,他又为什么多此一举的过来挑事儿提醒?
所有的事情纠结在一起,千头万绪,武青林心里藏了无数的疑团解不开,这时候就更是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要马上赶回京城去。
身旁的木松也陷入了深深地漩涡里,百思不解之后,突发奇想:“那——会不会是晟王?他眼见着拉拢咱们侯府为他效力无望,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之前提醒您,就是为了留下线索,好嫁祸给皇上?”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杀人越货的事,萧樾的干得出来的,可是想着在京时候萧樾的种种行为,潜意识里武青林却是不怎么怀疑他的,于是隐隐的叹息:“别猜了,是不是的,也总要等我回京见过他之后再说!哦,这件事回去之后对谁都不要说,这就是四平寨余孽最后的反扑,不管是回去跟刑部立案上报还是回府之后跟祖母和昙儿,都这么说!”
不能让老夫人和武昙知道有人要杀他,又因为这事儿可能牵扯到了皇帝或者是萧樾,所以也最后不要往大了闹。
“属下明白!”木松谨慎的应下。
两日之后的黎明时分,皇帝自寝宫中被陶任之叫醒,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疾步进了寝殿,自主的跪下去请罪:“请陛下降罪,您吩咐奴才去办的那件事,出了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