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先生将报纸拿起来,从头到尾仔细瞧了瞧,当然我确定他看的不是内容是画面——他伸手去摸,来回摸了个遍,最终不确定问我,“这图案,是画上去的?”
我摇头:“当然不是,是印刷。”
他缩手回来,搓了搓手指:“活字印刷?”
“当然不是。”我指了指楼上,“有印刷机。家里的印刷机被我放在我的办公室,你若是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
纪先生又蹙了眉,“办公室?”
“就是你们的书房。”我笑,倒好水喝了一口,“你们在书房办公,只是我们的书房只是用来存书休闲的地方,好比你们的藏书阁。我们用作办公的房间就叫办公室。”
他点点头,又低下头来看报纸。
桌子上的报纸是《罗宾汉》,都是记载些戏曲的,我看完忘了收,倒叫纪先生瞧见了。此刻他正费力认着报纸上的字,认过一遍,见我在旁,艰难道:“我不识字。”
我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看向纪先生,眼瞅着他白皙的耳尖爬上了一抹浅浅的绯红。
结果纪先生局促一番,又坦然了,将报纸丢在桌子上,面对着我诚恳道:“我不识字。”
我扶额,抿唇想了想,也面对着他十分诚恳问:“你想学吗?”
这话显然问的有些突然,纪先生的面色僵了很短一瞬,面上继续诚恳:“想。”
我呸!
你的脸皮子底下明明写满了“我不想”三个大字!
我看着他,想笑,又想逗他,于是假意正经道:“其实你现在多少还是得认些字,不然,生活也挺艰难的。”
果然,纪先生面色有些许的惊讶,“当真?”
我看着他背后探出个头对我表示无话可说的尚哥,很是惋惜道:“当真。”
于是纪先生焉了,皱皱巴巴说:“成。”
纪先生学字的计划火速书生,毕竟他这副模样这副身子骨,还是像极了书生的。
当事人表示,他不想,但由不得他。
我看他苦着脸站在书柜门前,憋着笑靠着墙,还没挑一本出来,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小姐。”
来人是秋安,他从前便无处可去,是母亲收留了他,自此来算,他也算家里的一份子,每年的除夕都与我们一道守岁。
我愣了愣,“怎么了?”
他低着头,“小姐,沈姑娘到了。”
原是沈语苏到了,被尚哥请进了屋,还没坐下,就看见门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她依稀记得尚哥不是很喜欢穿长袍,于是……
我闭眼,睁开,艰难道:“你下去吧,我就来。”
秋安应声,临走还不忘阖上门。
纪先生瞧着我,显然并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怎么了?”
我捂着脸,往楼下指了指,咬着后槽牙道:“混世小魔王来了。”
他偏不信,觉得我在诓他。我只好说:“我带你下去见个人,跟着我就行。不用……”
后面这个“怕”字我怎么也说不出来,毕竟我想着纪先生的沉渊刀,再想想沈语苏那纤细的小身板,怎么也计算不出他俩干一架,到底是谁更吃亏些。
于是我最后这个字就在舌尖滚了一圈,变成一团气泄出去了。
纪先生便真跟着我老老实实下了楼。
我还没走到底儿呢,沈语苏的声音就先传了上来,委委屈屈的,带着一点点难过:“好阿音,你是不是有男人了,要抛弃我了!”
那声音激昂婉转,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原配唾骂不忠心丈夫的架势。
我大惊失色要去捂她的嘴,手伸出去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楼梯上,于是很僵硬地转了个身,看向我身后一脸无辜瞅着我的纪先生。
但我分明从他微微上扬的眼角里看到了一丝丝的……
僵硬。
老天!
我努力微笑,对着他道:“你别听她乱喊。”
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沈小王八听见。纪先生掀了掀眼皮表示不能理解,但他也压低声音,“你们姐妹,感情很好。”又问我,“是个姑娘,我不方便见吧?”
“她知道你在了,躲着反而让她胡思乱想。”我认命地叹气,又说,“现在并非你从前那个时代,女子与男子一样并无不同,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沈语苏已经悄咪咪遛到我身后,我一转脸,就是她如花的面庞,笑眯眯地瞅着我:“我亲爱的阿音?”
“……”
我的表情,它……
裂开了。